1911年的一个黄道吉日，江苏常州武进县青云坊28号刘家，他们家的小少爷这天要娶亲。

可是，当新娘进了祖堂，小少爷却没了踪影！

刘老爷子在后院的一间空屋找到儿子，苦苦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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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新人已经娶进门，你不去拜堂，如何向林家交代？九儿，阿爸求你了，你快去，大家都等着你呢。”

说着，刘老爷子就要跪下。

小少爷震惊了，他连忙搀住父亲，哽咽道：

“阿爸，我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堂走去，脑海中不断翻涌着对表妹许下的誓言：

“我非玉表妹不娶！”

他，对不起玉表妹啊。

直到70年后，老去的小少爷依然耿耿于怀：

“几十年来，负我者无数，而我此生，只负表妹一人矣!”

那么，小少爷口中的表妹是谁？两人又有着怎样的爱恨纠葛？

杨守玉

小少爷是刘海粟，后来成为泰斗级的大画家；

玉表妹是杨守玉，后来成为一代刺绣名手、“乱针绣”的创始人，打破了中国两千多年以来的刺绣针法。

话说，刘老爷子是当地有名的富绅，妹妹丧夫之后便带着女儿杨守玉过来投奔他。

因此，杨守玉寄居在舅舅家，跟表哥刘海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唤他“九哥”，他喊她的乳名“祥妹”。

刘海粟在绘画方面天赋异禀，家里便给他请来名师开蒙。

杨守玉也跟着一起学，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画画，一起嬉戏。

在耳鬓厮磨中，两人情投意合、互生情愫。

刘老爷子倒也想过亲上加亲，未料请算 命先生一算：

“八字不合，女方会克男方。”

刘老爷子立马改变了主意，给15岁的儿子定下了丹阳林家钱庄的千金——林佳。

当刘海粟得知自己未来的妻子不是表妹，大惊失色:

“啊？丹阳林家小姐？不，不，我非玉表妹不娶！”

杨母担心闹出事来，便带着女儿离开了哥哥家，去了丹阳。

刘海粟

之后，刘老爷子又哄又劝，刘海粟不得不遵父命迎娶了林小姐。

转眼到了洞房花烛夜，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散去。

刘海粟死都不肯进洞房，独自在书房待了一夜。

第二天，“新郎不肯入洞房”就传遍了这座小城，林小姐不堪受辱，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刘海粟立马追去丹阳。

林小姐以为丈夫回心转意，想要接自己回去。

谁知，刘海粟连岳父家的门都没进，直奔表妹住所。

杨守玉

杨守玉心想表哥已经成家了，自己的转身是对他的幸福的成全，便连夜躲到了上海。

可是，她逃他追，刘海粟也跟着来到上海。

杨守玉没办法，又偷偷回到了丹阳。

刘海粟苦寻无果后，便打算去日本找大哥刘际昌。

刘老爷子不同意，他跑来抓儿子：

“你不能去日本，明天跟我回家！”

刘海粟大喊：

“大哥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刘老爷子怒道：

“你不比你大哥，你还是个孩子。”

刘海粟不听，赖在上海不走，他跑去背景画传习所，跟着周湘先生学了半年画。

一天，周湘说：

“我想要物色一个有志于美术教育的人，把学校盘出去。”

刘海粟心中一动，立马找到父亲谈条件：

“好，我可以不去日本了。但我要在上海开创事业，办一所图画美术学院。”

只要儿子不跑远，刘老爷子一切好谈。

1912年11月，在父亲的资助下，刘海粟和朋友们创办“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并且出任首任校长。

这年，刘海粟还不到17岁。

接下来，刘海粟立志办学，一头扎进事业里。

渐渐地，事业疗愈情伤，刘海粟对表妹释怀了。

右三为杨守玉

在表哥走出情殇之时，杨守玉也将心思放在了学业上。

1912年，她考入当地女子师范学校的图工班，4年后顺利毕业，被聘为刺绣科教师。

当时，女校长任孟洁看中了杨守玉，一心想要撮合她跟自己的儿子。

杨守玉一开始拒绝，可是经不过母亲的劝说，勉勉强强点头答应了。

谁知，命运就是这么吊诡！

算 命先生给两人算的结婚日期，正好是任孟洁亡夫的忌日。

准公公的忌日，怎么能办喜事呢？

杨守玉不想让任家为难，加上她心里只容得下表哥，便主动提出退婚。

杨守玉

就这样，杨守玉接连错失2段归宿。

往后余生，她把全部的热情倾注到刺绣事业上，并且不断探索新针法。

1928年的一天，她偶然从素描《老人像》获得灵感，遂以针代笔，以线代色，试制“素描绣。”

经过反复的试验和揣摩，杨守玉将西洋画的用笔、用色原理融入到刺绣的技法之中，让千年的平面绣品立体起来了，因此创造出别具一格的“乱针绣”，被美术届誉为东西方艺术完美结合的典范。

比如，这幅细腻逼真的《少女图》，便是用乱针绣法绣制；

又比如，这幅神情毕肖的《托尔斯泰》，著名画家吕凤子对此激赏不已：

“乱针绣是美术作品，它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力和感情的结合。”

目前，乱针绣已成为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

就在杨守玉成为乱针绣创始人之时，刘海粟在上海美专不断推陈出新。

他给高年级班开设了人体模特儿写生课，这在当年的中国，可是艺术史上开天辟地的壮举！

正是这一壮举，让一些封建礼教维护者破口大骂：

“刘海粟是艺术叛徒，教育界的蟊贼！”

可是，刘海粟不管不顾，接着开教育之先河——招收女学生。

男女同校，在这之前的中国教育史上还从未有过！

潘玉良自画像

正是刘海粟的锐意改革，吸收了一大批优秀的学子，比如徐悲鸿，比如女画家潘玉良。

潘玉良是个苦命的女子，她从小父母双亡，被赌棍舅舅卖进了青楼，后来被芜湖海关监督潘赞化赎出，纳为小妾。

潘赞化发现潘玉良的绘画天赋后，便把她送来了上海美专。

当时，有人唾弃潘玉良的出身，刘海粟却坚定地说：

“在美专，不论出身，一律以才取人。”

1920年7月20日，刘海粟将一个裸 身的少女带进画室，对同学们说：

“这是中国艺术殿堂中的第一个女模特儿。”

结果，这引起了轰动一时的“模特儿事件”。

军阀孙传芳勒令刘海粟停止在学校开设人体模特写生课程，并且严令各地禁止模特儿，还扬言要抓捕刘海粟。

此时，很多名人为刘海粟鸣不平。

鲁迅

鲁迅发扬一贯的讽刺艺术说：

“这是真的，要证明中国人的不正经，倒在自以为正经地禁止男女同学，禁止模特儿这些事情上。”

而杨守玉不仅在报纸上声援表哥，还绣出两幅女性 裸 体作品——《少女与鹅》、《出浴》，向人们展示着人体之美。

当时，这两幅刺绣在江苏省展出，惹得议论纷纷。

所谓投桃报李，士为知己者死。

刘海粟对表妹杨守玉的绣品，也不吝赞美之词：

“其思密意，多有创造。”

并为表妹的“乱针绣”题词：

“夺苏绣、湘绣之先声，登刺绣艺术之高峰，见者莫不誉为神针。”

两人虽然在感情上有缘无分，但是在艺术上永远惺惺相惜。

1952年，刘海粟任华东艺术专科学校校长，他立马给表妹写信，邀请她来主持绘绣专业：

“睽违四十载，难忘少时情谊，时常念及……”

杨守玉不想令他平静的生活再生波澜，谢绝道：

“你有家有室，且当年是为我逃婚，如果共事，该如何相处？”

刘海粟和第2任妻子张韵士

杨守玉虽终生未嫁，但刘海粟却离婚、再婚、又离婚、再婚，一生经历了4段婚姻——

当年，刘海粟为了表妹，把原配妻子林佳气回娘家后，两人关系一直无法缓和，最终走向了和离的结局。

1915年，19岁的刘海粟爱上了自己的模特——17岁的张韵士。

两人很快结婚，并且育有一子。

成家和

1933年，37岁的刘海粟爱上了上海美专的校花——成家和。

一天，他回到家对妻子说：

“韵士，我坠入爱河了，请你帮帮我！”

其实，张韵士早就有了预感，因为丈夫常常把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学生挂在嘴边。

最终，善良的张韵士主动退出，成全了刘海粟与成家和。

刘海粟和第3任妻子成家和

1933年10月27日，刘海粟和成家和在南京结婚。

后来，成家和生下一个女儿，一家人过了几年温馨的日子。

1939年，刘海粟为了逃脱汪精卫的魔爪，也为了给抗日募捐，他跑去南洋举办画展，把妻子留在了上海。

夏伊乔

在南洋，刘海粟收了一位女弟子——比他小21岁的夏伊乔。

夏伊乔是位标志的南国美人，又是那么崇拜刘海粟，刘海粟禁不住心动了。

可一想到家中的妻女，他便将这份感情压在心底。

3年后，刘海粟回到上海的家，没承想成家和耐不住寂寞，早就抛下孩子，跟萧乃震在一起了。

刘海粟深受刺激，他给妻子写了一封信，开头道：

“家和：

数年离乱，夫妇天涯，历劫重归，人去楼空，唯有两小儿仰天痛哭耳……”

成家和读完信泪流满面，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刘海粟和孩子们，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覆水难收，回不去了。

最终，两人还是签了离婚协议书。

《少年方世玉》里的萧芳芳

值得一提的是，成家和跟萧乃震后来生下1女，就是鼎鼎大名的女明星——萧芳芳。

婚姻破裂，刘海粟想起了夏伊乔，写信向她诉说了自己的遭遇。

未料2个月后，夏伊乔竟然从南洋千里迢迢赶来上海。

然后，她成了刘海粟最后一任妻子。

刘海粟和第4任妻子夏伊乔

往后余生，夏伊乔不仅将刘海粟照顾得妥妥帖帖，还主动提出把刘海粟的前妻——张韵士接回家来住。

彼时，张韵士的孩子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人照应。

刘海粟当年为了成家和，跟张韵士离婚，一直心中有愧。

因此，他对妻子的提议感恩戴德，很快把前妻张韵士接到家里。

晚年 刘海粟

1960年，张韵士病逝之时，刘海粟在时代的飓风下，曾经3度中风。

看着弥留之际的前妻，他哭着说：

“一个人在落魄的时候才会懂得爱的价值和爱的不可少。这两年，若没有伊乔的牺牲、你的鼓励，我就不会支持到今天。

因为你们，我在磨难面前才没有倒下，才没有丧失人生的信念。你和伊乔都是了不起的女人！

你一切为我，我却背叛了你，你连责备的话都没有一句，我想到这个就难过。

我因为有你们两个伟大女性的扶助，我在艺术上才取得今天的成就。可我辜负了你们，总给你们添麻烦添痛苦，让你们受苦、忧虑……”

张韵士听了，摇了摇头，含笑而逝。

杨守玉 刘海粟晚年重逢

1980年底，84岁的刘海粟衣锦还乡，回了一趟常州老家。

早在抗战胜利后，杨守玉就因病回到家乡常州。

因此，刘海粟此时最想见的人，便是玉表妹！

杨守玉一开始推脱不见，后来在当地接待人员的百般劝说下，来到常州“近园”二楼的客厅，见了表哥一面。

来到门口，她没有急着进去。

一个在门里凝视，一个在门外站定。

两人四目相对，嘴角噙着笑容，眼里却全是泪花。

光阴荏苒，转眼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呀。

“祥妹，你我几十年不见面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九哥，我们都老了！”

在寒暄中，两人渐渐打开话匣子，心灵的大门在此刻洞开。

两人回忆当年一起读书、一起学画、一起嬉戏的时光，仿佛回到了青梅竹马的小时候……

杨守玉

这次见面后的两个月，杨守玉就去世了。

临终之前，她喃喃道：

“我不该去见九哥的。”

原来，杨守玉，人如其名，守身如玉。

她的守候竟然持续了将近70年，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刘海粟得知噩耗，思及表妹终生未嫁，不禁仰天长叹：

“几十年来，负我者无数，而我此生，只负表妹一人矣!”

刘海粟 夏伊乔

在妻子夏伊乔的精心照料下，刘海粟活到了高寿之年，他93岁还十上黄山、纵笔挥洒。

1994年，刘海粟寿终正寝，享年98岁。

在生命的最后岁月，他将价值连城的一生珍藏捐献国家。

对于杨守玉和刘海粟的感情，有人如此评价：

“有一种力量不一定要日日陪伴，也许遥遥相望，在生命与爱的回望中，各自往艺术的最高峰攀登，艺术寄托了最深情的永恒，这就是爱与生命的力量吧。”

或许，这就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想当年，如果没有刘老爷子的棒打鸳鸯，杨守玉不会跑去上海，那么刘海粟就不会追去上海，就不会创办上海美专，或许也就不会成为中国当代书画界的泰斗级人物；

如果没有两次被算 命先生拆散，杨守玉或许会结婚生子，过上那个年代大部分女人相夫教子的生活。那么，又如何成为一代“针神”，以美诲人，桃李满天下呢？

只是，杨守玉爱得委屈、爱得深沉，用一生守玉一人，谁之幸，谁之不幸？值得？还是遗憾呢？

参考书籍：《刘海粟传》——石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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